冬夜暖语
儿子，你回来了就好，可以吃上你妈煮的饭菜。一年到头，就盼着一家人回来过个团圆年。
我知道，你是怕父母孤单，你三个弟弟都带全家去浙江、广东打工去了，剩下你大弟在山那边，也很少来。其实，我们也不是太孤单，家禽家畜相伴，有田地里的活儿干。白日里有事做，到了晚上，鸡鸭回了笼，把猪喂了，大门一关，就看电视；电视不好看，就放买来的片子久久地看。
你大弟晓得你要回来，一大早打来电话，要你明天去他家吃个饭。他今年盖了四进三层的楼房，比你在城里的房子差不了多少，搞了装修，贴了瓷砖，修了卫生间，建了水塔，开关一按，井水进了水塔；龙头一扳，用冷的有冷的，要热有热的。你大弟也很忙，农务不耽误，还要外出做木工，一年要包七八座屋的木工活，远的有十多里，他就买了摩托，木工机械也齐全了。农忙季节，用犁田机给人犁田；天旱了，用柴油机给人抽水。加上田地里的收成，恐怕腰包的钱比你还要鼓呢。
你几次打电话，要我到城里住几天，我可住不惯。出门就要花钱，买米、买油、买小菜、买鱼肉荤腥，哪样不要钱？用水都要钱呢。乡里比城里好，吃水不花钱，小菜到地里去扯，新鲜；油是自家的菜籽榨的，香着呢；米是自家产的，煮的饭香软；粉丝是自家的红薯加工的，地道；要吃鸡鸭了，捉一只来宰了；要吃鱼了，到门前的小塘里捞一条上来；讲到底，乡里的什么都好，连空气都比城里的要清新。
你81年考上大学，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，现在，村里出了四十多个，有几家兄弟姐妹都考出去了，有的读研读博了，有的到国外留学定居了。要是以前兴推荐，不一定有我们上大学的份。还记得82年吗？我给你买了块上海表，那是你妈用一年多时间喂大一头猪，才买上的。那时的猪就是长不快，如今，田地里的东西长得快长得好，喂猪也不用扯猪草，就用饲料，五六个月就出栏了。现在，想想，以前的东西长得慢，总觉得日子过得慢，熬人。现在东西长得快，觉得日子也过得快，欢快。
回去的时候，要什么东西，你尽管说，我们吃不了。你妈给你熏了几只板鸭，过年杀了个猪，腊肉也给你熏着呢。要米吗？我给你去碾，碾米机就在隔壁屋子里。香油还有八十多斤，走时装一桶回去。
（二）
儿媳，回到家里，看着你们，心里就觉得踏实。
过去回来得少，爸能理解。我晓得你若是嫌弃这个偏远的小山村，就不会和我儿子成家。过去回来一趟也不容易，得转几趟车，还要走十几里山路。你第一次回家是个雨天，路滑，看到你裤管上沾满了泥巴，脚板上磨出了血泡，还崴了脚，爸的心里很不好受。当时，我站在屋檐下，搓着手，望着阴雨的天和雨雾中泥泞的小路，我不敢对视你的眼睛。以后的每年过年前，我和你妈四处捡碎石，一担一担挑来，铺屋前的路，让你们好走一点。
去年，村里集资修马路，我带头集资了一千多块。十多里山路，很快修好了，
现在有了门前这条通向村外的路，一切畅通了。以前到石江挑煤，翻山越岭几十里，来回至少要一天。如今，路平了，宽了，要拉煤，喊一辆货车，两个小时一个来回，一拉就是五六吨。 村子里的人，有事没事，就想坐车到街上去走走，买点时新的东西回来，换换口味。坐在车上，互相打个招呼，抽支烟，拉拉家常。你家下种了吗？用什么牌的农药化肥？猪发病了用什么药？明年用什么稻种，能匀点吗？哪家的儿子在外挣大钱了，谁家的儿子升官了，有事就去找他吧，乡里乡亲的，哪能不帮呢！唠着唠着，就到街上了。下了车，碰到熟人，死活要拉你进馆子。上这样的街，有味。可惜，你妈享不了这个福，上车就晕。儿媳，你给留点心，问一问城里的医生，有什么药能治晕车的，也让她多上几次街。家里农事少，闷在家里也不是个味。
（三）
孙女，一年不见，长这么高了。饿不饿，想吃点什么？爷爷给你烤红薯好不好？爷爷种的红薯叫南瓜苕，皮薄薄的，里面黄黄的像南瓜，香喷喷的，甜津津的。
爷爷跟你讲，那时我们一家七口，一年到头，有半年左右都是靠吃这救命的红薯度日。那年你爸十岁，你奶煮了一个鸡蛋给他，还是借的。放学回家，我看见他书包里多了一个本子，以为他是偷的，就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。打完后，他才哭着告诉我，本子是用鸡蛋换的。谁家有喜事，要办酒席，村里人都要做人情，派一个人去吃席。我们家里数你三叔食量大，每次派他去。有一回你三叔病了，我才派你爸去。吃完席回家，你爸捧着一个荷叶包，里面是豆腐和肉，他舍不得吃，把自己的那份菜都夹回来了。你爸读初中了，家里还是缺吃少穿，打霜天，下雪天，你爸穿的是单衣单裤，袜子都没有，脚上生了冻疮，肿得穿不进鞋，干脆打赤脚。夜里睡觉时，我夜夜把他的脚拉到我腋窝里暖着。
你说爷爷说笑了？你们是赶上好年景哩。
现在，爷爷上年纪了，牙齿松了，脱了，吃东西囫囵吞下，鸡鸭都是炖烂了吃，没个味道。过了年，我就到街上把牙齿栽好。现今的日子值得细细地嚼、好好地嚼，越嚼才越觉得有滋味。
香了？是香了，红薯烤熟了。
你看，是不是软柔柔的、香喷喷的、热乎乎的、甜津津的？
孩子，这就是日子，就是生活呢。
温暖的日子哩。香甜的生活哩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