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走在城市的桔子（散文）

　　深秋的傍晚，西边的天空一片桔红，我正在雪峰山下的山门小镇等车。好长一段时间，车还没来，一个乡下模样的妇人从我身边匆匆走过，手里提着竹篮，里面全是桔子，我赶紧叫住，从路边商店借来秤，买了5斤。妇人接钱的时候，有一种略带忧伤的喜悦，她是不是想到了远离家乡的儿女？

　　这个妇人和她的桔子缓解了我等车的焦灼。

　　买好了桔子，车也就来了。一夜一天后，我来到了北方的某大城市。到站接我的朋友盯着我手提的塑料袋，脸上和眼中都放出惊异的光来：“好鲜的桔子！”

　　我和朋友带着桔子们上了1路车，深入城市的腹地。

　　桔子叠放盘中，摆上茶几。面对桔子，我们的内心涌起久违的宁静而温馨的感觉。灯光下的桔子，似乎能让你看到液汁的流动，鼓胀胀的身子，勃发出裹不住的激情。这盘桔子，一定来自同一块土地，甚或同一棵树。甜蜜是它们共同的秉性和财富。

　　在这城市深处，它们一定在怀念生养的故土。

　　朋友说，这么鲜美的桔子，真不忍心吃掉，只适宜于观赏和回想。我看到他说话时口水直咽，喉结滑动了好几下，这是对诱惑的抵御。

　　客厅里的桔香越来越浓，朋友终于忍不住，一口气吃了好几枚。我也不例外。只觉甜而不腻，满颊生香。直到盘中只剩一枚，我们才彼此露出浅而薄的笑来。

　　看定这最后一枚桔子，宛如看到了小桥、流水和炊烟；触摸这一枚桔子，仿佛能摸到了阳光、风声和鸟鸣。也就慢慢体验到了桔子生长的环境和成熟的过程。眼前，这个吮吸清露长大的树的女儿，在盘中优雅而恬静，以清纯、素朴而腼腆的眼光小心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城市。

　　这座北方的城市不适合桔子的成长，也长出不这般娇美艳丽的桔子。城里只有滥设的灯光、赘余的水泥，只有包装和深加工，最匮乏的是青翠的草木、清澈的流水和宛转的鸟鸣，以及原汁原味。试想，这样的城市如果坍塌了，那才叫真正的废墟，那才是地道的荒凉。一次短暂的停电，就使得它陷入浓黑而不能自拔，并惊慌得无所适从。一场小小的风寒，就能使它伤风感冒，打喷嚏流鼻涕，折腾好一阵子。靠空调置换空气调节温度，用过滤净化的水滋养，布满重重的防盗门窗，这样的城市无疑是脆弱的，一枚来自乡村的桔子足以将它击伤，令它隐隐作痛，并彻夜难眠。

　　这么鲜艳诱人的桔子，让城市不寒而栗，如久处幽暗的人初见光明。

　　吃腻了蛋糕、牛奶、甜饼，去惯了麦当劳、肯德基，城市如一个妖冶的女人，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和粘稠的夜气里眨着媚眼扭动腰肢，也许看不起这枚桔子———这位来自乡间的姑娘或乡下亲戚。行走在城市的桔子，是否觉得迷惘孤单而不知所措？因为这里没有花香鸟语，没有熟悉的阡陌交横，它是否怀念月郎风清、山明水秀、枝青叶绿的乡村岁月？

　　但一枚桔子正可以用它那纯正的甜味校正城市的胃口。其迷人的光芒，使城市黯然失色；其清醇的香气，令城市一阵昏眩。

　　一枚桔子在完成一件很有意义的事。

　　谁守望的桔子被虫蛀过，而过早地坠下？谁企盼的桔子，经不住一夜风雨，落下一把青涩？谁勤勉劳作，枝头却空空如也？谁潜进我生命的果园，偷摘了我全部的桔子？谁失手打碎了人生的灯盏和酒盅？然而，谁能驻守在桔花的花蕊里，谁就会成为一枚娇艳迷人的桔子，端坐枝头，怀抱憧憬，瞩目远空。

　　而人类能否与一枚桔子长相厮守，直到天荒地老，令它鲜美如初，亘古如斯？

　　真没想到，一枚不曾吃掉的桔子，竟伴我度过了消化胃里桔肉的时间。一枚桔子，竟让我如此自作多情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此文获“桔子红了”征文三等奖）